她说,人生的旅途总是欢喜与悲伤轮回,为什么我目及所处,总是弥漫着苍白的悲伤?
她说,人们的视野里世界是彩色的,为什么我所看到的是单调的灰色与雪白的病房?
她说,我生来就被抛弃,好不容易立志感恩,为什么又让我的养父一夜白发?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她说,我自认坚强,同学的鼓励、老师的安慰、护士的照顾,让我心存感恩,面露微笑。为什么在深夜里我却总是瑟瑟发抖、泪湿衣裳。
她说,我又好像不太害怕死亡,但看见养父一夜白发,总见养母呆滞的目光,却又无法抑制地,深深恐惧着死亡。
她说,我虽然卑微,但不想被人遗忘。
她说,请记住我…….。
印象中的她,阳光、快乐、善良、有时还带着精灵古怪,小小一只,每天却活力满满。在一个小山村里,一所只有一二年级的小学堂。课后也一起玩弹珠、拍纸片,跳皮筋。一个女孩子,却成了我们男生的“哥们”。
小时候,都天真,调皮的时候,老妈总是说,我是桥底下面捡来的,常信以为真,开始难过,却又把它当成小秘密雀跃的和小伙伴们分享。她说,她骄傲的说,她肯定不是捡来的,她妈妈从来没和她说她是捡来的,她眼里带着光。
就这样,一路蹦蹦跳跳,从一年级、二年级,慢慢到了离家五里的村中心小学,开始习惯大山里的孩子的日常,周一背着书包,带着菜干和粮票。周五袋儿里揣着一周两块钱零花钱买的零食,男孩女孩追追打打。她一头短发,像个假小子,和我们几个一块抓蟋蟀、踢石子、摘山路上的野花。一路蹦蹦跳跳,一路追追打打。村内炊烟袅袅,屋口站着谁家的爷爷奶奶,又在等着谁家的娃。
等到了镇上,离家越远,二十多里的路程。她选择了和其他几个“哥们”一起骑自行车上学,而我则和我的堂哥堂姐选择抄山路走路上学,渐渐分道扬镳,接触渐少。六年级,正是叛逆和青春萌动的年纪,回家路途,总能在新长的春笋上见着某某某喜欢某某某的痕迹,顺其自然的,我的假小子哥们(哦,那时候已长发及腰)与我另一个哥们情愫暗生,而我,很幸运的,成为了他们“纸条传情”的传声筒。那时候,夕阳下的回家路上,总能见着那自行车和后座上一晃而过的那对成双的人影儿。谈起那些事儿,她说,那些欢喜,犹如在今朝。
悲伤总是不期而至,在那一个六年级的傍晚,她哭着崩溃着对我们说,有一个镇上的女人,她说她是她亲妈。她说,我怎么会有一个在镇上的妈,我妈不是在那个乡村老家,在每周五都早早做好饭菜,在等我回家?她说她不认,她永远只有一个妈。那时候,小小的年纪,我们都能读出来,她内心歇斯底里的忧伤。
后来,那个女人找到了她家,那个女人提着礼物,那个女人泣声哀求,说她也没办法,丈夫家要男孩,丈夫家已经有两个女孩,因为计划生育,她只能把她放在集市旁的桥底下。养父养母心软,老实巴交的农民。他们说,你是她生下的娃,血浓于水,你该原谅她。就这样,两家渐渐的接近,渐渐成为了亲戚。时间抚平了伤痕,她渐渐也放下,那么善良的人。后来,她告诉我,她心硬不起来,其实她早就知道,她是被养父母捡来带大,她本没有想过去找她,但是既然她主动找到了她,那也是一种幸福吧?她以后赚钱,两边都要赡养,她总是那么善良。我想着,村里的流言,总是传的那么快,快到很早就能传到当事的耳中,这或许是每个山村里的共有的“特色”吧。
再后来,我考上县里的中学,她在镇上上学,接触渐少,那些年里,也发生过几件大事,我一边焦头烂额的应对着,一边三点一线的学习、考试。像大山里千千万万个走出家门,来到县城的“丑小鸭”。一边羡慕着周围的光鲜亮丽,一边暗自攒劲,发誓要考上县里最好的学校。而关于她的消息,也越来越少。
缘分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东西,高中开学伊始,我便听说她也考上了我们学校,还是楼上十五班的班长。再次见面,依旧小小的一只,三年的隔阂并没有让彼此生疏多少,虽然不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,但依旧偶尔会互相约好去打羽毛球、去跑步、去某个奶茶店聊聊天,诉说未来的憧憬与规划。大学以后,联系慢慢地减少,对于大学一切事物都充满好奇的我们,加入社团、学生会面试、西操场的狼人杀,周边的旅游,犹如笼中释放的鸟儿。
时间是一种很奇妙的催化剂,她让“哥们”变成了发小,让发小又成为了别人的父母。再一次听说她,是在父母电话里的絮叨中,童年的玩伴大多都已经成家立业,作为大山里走出的孩子,在村里总是备受关注。父母说,她也考上大学了,而且准备回县城工作,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。在焦头烂额,面临考研与毕业双重的压力中,这或许算是一个小小的好消息。那时候心想,一切都在按着憧憬与规划在进行着,期待着期待着,所有的未来都要一点一点成为现实。我们都会变好。
上帝为你关了一扇门,上帝总会为你开扇窗。多么颠扑不破的谬论。人不知,上帝多么喜欢开一个又一个的玩笑。童话之所以美好,或许是因为现实里的童话太少。再次听到她的消息,是在QQ的水滴筹里。再次见到她的照片,是在医院里的病历单上。上帝总喜欢开玩笑,多病多难的我依旧生龙活虎,那个蹦蹦跳跳,一心追赶梦想,一心想回报父母的姑娘如今却躺在了病床上。
奇迹被称为奇迹是因为她的稀少。后来的事情并不出人意料。再一次见到她,已经从省城转到了县城医院。苍白开裂出血的嘴唇,输着血,全身皮肤溃烂出血,我们都避开了沉重的话题,诉说着小时候的趣事,她说她现在很丑,但她不介意。她说她现在想好好康复,想早日出院。她说她养父母花了好多钱,她一定要治好,她要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,然后报答养父母的恩情。她说她一定会康复的,因为她还有好多梦想,满满的藏在她脑子里,她还没有去实现。她说她特别喜欢小孩子。她说她今年大三,已经考好教师资格证了,她将会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。她说我们小时候读书虽然很苦,但特别特别快乐,很久很久没有像小时候那么快乐了。她说,她说了很多。我说,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漂亮的。我说,一切都会变好的,一切的未来都会很美好。我也说了很多。
最后一次见她,是她第二次开通水滴筹,我问她怎么了,是不是病情又恶化了,鼓励她,给她发了几条消息,一直没有回复,以后也永远不能够回应我了。还是在那个几乎相同的病房,她更加的虚弱了,甚至只能吃流食。她避开她的养父母,她干枯的眼眶里流着泪,她轻声说,她像个小丑,她已经很努力想活着了,可现在却一直发着高烧,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,寒窗数十载,她才刚刚开始憧憬着未来,她才刚刚憧憬着自己能亲手拿到第一份工资,给父亲买一双鞋或者给母亲买一件漂亮的衣裳。可是为什么,可是,为什么这么残忍。为什么所谓的镇上亲生母亲,之前还好好的,如今却仅仅只来看望了她两次,不是说血浓于水吗?她说她不害怕死亡,有时难以忍受,甚至想一了百了,可为什么那对养她长大,为她倾家荡产的农人父母却要忍受白发送黑发的痛苦。她说不敢再想,她说她心如死灰。她说她这辈子卑微如尘。她说她死后是否还有人会记得她。我揶揄半天,说,别想太多,一定会好起来的。
2020年,一切的厄运如同瀑布,纷至沓来,将我冲的晕头转向。疫情的到来将一切的安排都打乱。一直想写的故事来不及提笔,考研的失败,毕业的压力,一次次面试的奔波。我像个被榨干的海绵,每天焦虑而且忙碌。
又是一个七月的夏天,电视里滚动播放着疫情的实时信息,突如其来的疫情给整个世界仿佛都按下了暂停键,显得格外冷清,只有院外的蝉鸣依旧惹人生厌。
母亲从院外走来,轻声和我说:“刚刚碰见XXX的父亲了。”我心里莫名一紧,半天没有开口。
母亲继续说:“前段时间刚下葬,她父亲全白了头发,我给了他一百块钱。我们一农村人也帮不了太多。”
母亲叹气自语道:“他们家也不知走了啥霉运,好好的一姑娘,还是大学生,都快工作了………。”
我心里一阵揪心的疼,如同当年爷爷去世,半天没有出声。母亲见我在复习,摇了摇头走开了。
说来可笑,作为一名曾经的发小,至今却连她葬在何处都不知道。或许是因为懦弱,不敢面对。曾经鼓励的话语现在想来尤为可笑。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总是忍不住想,她是否葬在我们曾经上学的山坡上,那里已经开满了我们曾经都摘过的野花,那里开满了映山红,落日铺满金黄,远处三两村落,炊烟袅袅,米饭飘香。此处是她的欢喜记忆,亦是她乡。
有时候,我总是在想,平凡是不是一种罪过,感受过太多的无力,见识过太多的悲伤。外婆、爷爷、外公、邻居、同学,一桩桩,一件件,如果我不那么无力,如果我不那么平凡,能够改变这一切,起码,身边的人,能够更幸福一些吧?或许我更加冷漠一些,也就少了一些烦恼与忧伤?
人真是一种治愈的生物,而时间却又恰好能够抚平褶皱。曾经埋藏在心底的故事,如今回想却慢慢趋于平淡。人在慢慢长大,也在慢慢失去表达的欲望。本科时曾想要成为作家,写出一些故事,如今提笔,文字却愈发枯燥。我们都在慢慢被生活磨平棱角,每天重复着上课、论文、工作…..。当你幡然醒悟,絮絮叨叨,你会发现,你已老去。人总是那么操蛋,总是那么容易健忘。
不敢说,将她的故事整理成文字是对的或是错的,也不敢说,粗浅的文笔又将她对命运的无奈与苦涩描绘出几分。我只想说,这个依旧人来人往的世界上,依旧还有一个人在偶尔怀念着她。我什么也不能做,我什么也做不了,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了~。
她说:请记住我。
她说:她不想被人遗忘。
我说:汪青青,我记得你。
请记住,生活可能会很苦,但依旧会有人记得你啊
晚安,陌生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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